朱由检拿着折扇，翻过来，翻过去。28lu.net
“我说老邵，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提醒什么？”
“提醒我可以把埃及的古文字拓下来啊。”
“我不是拓过吗？我们拓了还送回去了啊。”
“不不，那不一样。当初拓印的时候，是作为研究资料送回去的。但这竟然还能拓来做纪念品？”
“欸?这还用说吗？想要留念的时候，或者想要送礼，当然是去拓一张了。”邵纲莫名其妙的地看着他，“总不能真的会有人看到碑文就要切下来带走吧？不会吧？那什么拱西瓜，拱一半糟蹋一半。刻在石头上的东西都是公物了，是大家的。切回去了别人看什么？”
邵纲给出了和张煌言一样的回答，这确实是天经地义啊。
“对啊，这是天经地义的。可我怎么总觉得有些怪呢？大概怪的是我。不过在这些碑文上面反复拓印，会不会损害碑文本身？”
“不会，应该不会。孔庙里面的碑文都随便拓，没人管。而且越拓越新，反倒是没人拓的野外的碑文很快就会风化磨损，几十年就不能看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拓印本身其实是在保护碑文。”站在旁边的张煌言比画了个方碑，“这么大的方碑，每天日晒雨淋的，肯定要损坏。但如果经常去拓印，就能拓出包浆来，反而能抵御风化了。而且天长日久就会被拓得乌黑油亮，光滑得像璞玉。这才是沾了人气的宝贝，搁在庙里都能镇邪。”
“所以你怎么拓的？”
“啊，我知道了，制台你以为我要对这个石碑搞个大工程？不用，完全不用，是这么拓的，我拓个给你看。制台你往这边走。”
两个人围着小棚子绕了半圈，绕到棚子后面——
“好家伙，罗塞塔石碑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要运回君士坦丁堡展出吗？制台你说的这是亚历山大刻的，亚历山大是希腊人吧，带回希腊算是物归原主。所以在展出之前，我先拓一些来做纪念品。我拓给你看看。”
朱由检上次见过邵纲去拓印罗塞塔石碑。上次简直是全员出动，几十个锦衣卫围着爬上爬下，把一整张大大的宣纸拓印上去，然后几个锦衣卫爬着脚手架一点点拓。拓印下来完完整整的一张，然后才揭开。
而这次，张煌言只有一个人。他蹲在石碑前面，把随身带着的两张小小的宣纸——很小的一张，就是写字用的宣纸。他把宣纸小心的摊开来，用小壶喷水，小心地把宣纸糊在有古埃及圣书文字的地方。
“那些西洋字母都见多了，但是这些埃及书国内没见过，所以我专门拓这么一小块来送人。糊上去之后，就是考验功力的时候了。要用这样的软毛刷子。”他给朱由检展示了一个巴掌大的无柄圆刷，像是化妆用的粉扑，只是要大一圈。刷子上的毛也不是猪鬃似的硬毛，而是皮毛似的软毛。
他从上到下，沿着碑文一点点往下扑，就像往脸上扑粉。每扑一下，喷上去的水会多润湿一片纸。但薄薄的一层水并未把宣纸润透，只是让宣纸能细密地贴合在碑文上。有字的部分要多扑一下，让宣纸润到刻字的缝隙里。
由于纸很小，扑了两分钟就完成了。
“然后，后面就是上墨。”他又那出另一个刷子，造型差不多，只是毛稍微硬些。刷毛已经沾了墨粉，黑得很均匀。
他有用黑色的刷子往上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扑了两三次。
“这里要注意不能把墨迹扑到碑文上。虽然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是扑上去包浆就没了，所以得小心点。宁愿少印些，也不能印到碑文上——反正就是看个样子，也没谁能真看懂这些埃及文字。”
又是一分钟所有，整个拓印就完成了。
从开始到完成，全程不超过5分钟，似乎方便得很。拓印出来的小小一张竟然也黑底白字十分清晰——字迹是白色的，因为刚才把宣纸压到了碑文的缝隙里。这样扑墨的时候，只会扑到铺到平整的碑面，而凹进去的地方就会留下白色的字迹。
他倒是看过不少拓印下来的碑文，但当做纪念品来拓印古埃及的碑文，他这还是第一次见。
拓印之后，整个罗塞塔石碑仍旧如常。拓印的部分什么都没留下，连水痕都没有。但古文明的灵光已经分享了一部分，印在了纸上。就像太阳照射大地，自己却“永恒”地挂在那里一样，这次拓印也并没有给罗塞塔石碑带来任何肉眼可见的损失。而且以国内碑文的使用状况来看，就算经常拓印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而真的能拓印出“包浆”来，把整个碑文拓印得更圆润，更清晰，也更不容易磨损。
纸拿在他手里，每一个字都拓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直接拓印自原本的石碑。
这和批量的印刷品不同。印刷品只是盖章而已，而这样的拓印则是古文明留下的“亲笔签名”。当年的工匠在石头上留下每一处凿刻，都清清楚楚地留在了纸上。甚至还能看到些许划痕、错差，还有行与行之间小小的不对齐。
“果然...这就是灵魂。如果我是摄魂怪，那我大概已经吃饱了。”
“制台你还满意吗？”张煌言站在旁边。
“嗯...我这么说吧，我很喜欢。你应该知道始皇帝的陵墓里面有随葬的兵马俑，如果我们现在去检视那些兵马俑，或许还能看出那些两千年前的兵马俑上还留下了古人的指纹，古人的凿痕，古人留下来的一切。这些细微之处，就是人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小小痕迹，只有人类能读懂。我还是很感动的，如果我是埃及人或者希腊人恐怕会更感动。但我毕竟不是——所以这个碑文对我而言，就是很有价值的工艺品，很有纪念意义的旅游纪念品。嗯，确实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