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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看书 > 仙侠 > 寡人刘玄德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民自来不可轻

剧县城中,国相府衙里。

在康王的酒宴上假做不胜酒力,借故早早离去的刘备正聚了手下心腹在府中议事。

国相府规模极大,据说于县中仅次于康王的府邸。

此时大堂两侧燃着的烛火不少,却也只能勉强照亮大堂之中的半数而已。

“今日玄德有些冒失了。这些人在北海扎根多年,盘根错节,明里暗里势力极大。”

“咱们当初商议好的对策本是要先麻痹他们的心思,让他们以为你会与他们合污,然后找出其破绽,最后再寻机出手。今日你这最后一闹反倒是让他们生出了戒心,再要对付他们只怕就要多费不少功夫了。”

贾诩率先开口,不过言语之间倒是并无多少苛责之意。

刘备笑着应下,“文和说的是,今日确是冲动了些。不过我这性子你也清楚,遇到这般事情如何能忍的下去。若是我和云长不出手,只怕那女子性命多半不保。为对付那些人还不值得赔上一位女子的性命。”

贾诩倒是没再言语,他清楚刘备的性子,若是酒宴之上刘备不曾开口,他反倒是要重新细细思量几分。

今日只是为对付几个地方上的豪强而已,他刘玄德就能违背一直展露出来的仁义之心。若是日后遇到更大的敌手,为求取胜,又会不会舍了他贾文和的性命?

而且正如他方才所言,要对付那些人无非是多费些功夫而已。

刘备笑道:“有你们在,这些人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还是早些解决他们的好。咱们的视线不该停留在这些人身上。”

他望向一旁的烛台,忽的想起了当日赠给他太平经的张角。

“兄长准备从何处入手?”关羽开口问道。

刘备将康王的言语和众人复述了一遍,随后开口道:“你等可曾察觉到今日的酒宴有何有趣之处?”

“酒宴之上,多有富户,少有士人。”一直极少言语的荀攸一言便点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不错,席间少有士人。”刘备笑道。

一县,一郡,乃至一国,大致皆可划分为士农工商四类。

论地位士族应当远在商人之上,今日康王之宴也算的上是一场盛宴。可酒宴之上却少见士人,是康王不曾邀请,还是这些人不愿前来,又或者是这些人不敢前来?

其中颇有让人玩味之处。

“此地有渔盐之利,又多为豪族所把持,压下士族倒也算不得新奇。士人也好,商人也好,想要做出些事情来,总要有领头之人。”

“今日咱们所见的那个田家的田中想来就是北海国中商人的头领。至于国中士人的首领,必然要有文名,而且今日还不曾现身,倒是也不难猜测。”贾诩笑道。

刘备点了点头,“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就去见一见这位抱病在家的国傅。”

………

随着康王府中的酒宴散去,一众商贾都随着田中来到了他的大宅之中。

这也是他们往日里时常聚会的所在。

贾诩猜的不差,北海的商贾确是以三家为主,而三家又以田家为主。

田中的田家自然不是出自当年那个齐地田家的主脉,甚至连旁支都未必算的上。

只是这些年凭借着此人在商业的天资,田家在他手中不断壮大,如今隐隐成了北海国中第一豪族,最后硬是被他用钱财攀上了一个田家支脉的关系。

田中喝了口参汤,散了散身上的酒气,这才开口,“今日这个新任的北海相你等也见过了,以为此人如何?”

“若是不曾有那最后一事,我还真以为咱们能够以钱财拉拢此人。”李家家主李吾咒骂一声,“如今看来,此人也是个能隐瞒心思的狠毒人物。只怕即便咱们愿出些钱财也喂不饱此人。早晚都要反咬咱们一口。”

“老李说的是,原本咱们打算今日恩威并施,先唬住此人,然后再送他些钱财,将他拉到咱们这边。若是此人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物,那就让他像之前几人一般,安安稳稳的做几年北海相。”

王家家主也是开口道,“不过如方才老李所言,以今日此人的作为来看,只怕不是个识时务的。到底该如何是好,田老,还是要你拿个主意出来。”

田中原本正喝着参汤,并未言语,闻言这才笑道:“咱们这位新来的北海相是汉室宗亲出身,身份贵介,又是少年成名,心中有些傲气,觉得天下事无不可为,看不惯咱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贾之人也是寻常之事嘛,无须大惊小怪。”

“之前几任北海相初来之时不也是如此?后来还不是和咱们好的很。年轻人,总是需要世道多多打磨打磨的。”

他将手中参汤放下,话风一转,“只是世道艰难,若是他冥顽不灵,那就怪不得咱们这些老家伙先教他一个道理了。”

“田老的意思是动文还是动武?”李家家主问道。

动文自然是打听清楚此人的喜好,喜爱钱财也好,喜爱美人也好,他们送的起。

至于动武则更是简单,无非是让这个自幽州而来的年轻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任上罢了。

于东汉一朝,三互法之下,不明不白死在任上的官员不可胜数。

田中笑道:“不急,先文后武,先礼后兵嘛。”

……………………

数日之后,刘备带着关羽前去拜访国傅周仁。

国傅者,顾名思义,即教授王侯学问,规范王侯言行的老师。

国相国傅,俱为两千石。

这几日贾诩已然暗中派人将周仁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此人是世家子弟出身,久历仕途,朝中之人以其言行方正,这才让他来北海国做了这个国傅。

此人在北海多年,熬走了几任北海相,行事倒是颇为清廉直介。平日里清贫度日,也不曾以手中权力以权谋私。

可惜独好虚名。

此人对士人极为看重,对田中等人以豪富弄权的行径历来嗤之以鼻,甚至与他们多有争斗。

只是读书人,尤其是他这般读书人,注定是斗不过田中这些商人的。

君子,常被欺之以方。

贾诩对此人的评价倒是颇为贴切。

清流。

自身不随时流,不为尘世所污,确也是难得的人物。只是虽不与世道同流合污,可也难对世道有所裨益。

看破世情,却又做不得事情。

此时两人来到周家门前,投上拜帖,有人将他们引入正厅。

在正厅之中,正有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负手而立。

青衫消瘦,留着一副长髯,倒是一副文士的好相貌。

“刘君前来北海赴任不过数日,初来乍到,不去国中体察政事,却是先来拜访老夫,只怕非是治国理政之道。”堂中之人望向刘备,言辞凌厉,带着些许教训意味。

刘备却是全然不在意,坦然迈步走入大堂之中,“只此一言,便知国傅对为政之事确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然堂堂国傅,也不会被区区商贾豪族逼迫的称病家中。如今大王身侧豺狼啸聚,豺狼未除,如何复问狐狸!”

周仁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如北海所言,谁为狐狸,谁又为豺狼?”

“此间情形如何,备东来不过数日,已然看的明白。国傅久在大王身侧,如何不知?自是豺狼在庙堂,狐狸在田间。”刘备笑道。

“刘君此来何意?欲嘲笑于我不成?”

周仁言语之间颇有些愤满,“此间情形如何自然不难看出,刘君之前的几任北海相自然也看的出,只是彼等皆是与那些满身铜臭之气的商人为伍。若非如此,我等清白之人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虽有心除贼,可终究屡受掣肘。”

刘备笑道:“国傅还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听闻城中士人皆是以国傅马首是瞻,按理说即便在这北海之地士人之力不如商人,可相差也应不多。最少不该是如今这般如此悬殊之局。国傅这些年其实不曾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仁许是被刘备说中了心中痛处,闻言叹息一声,“国中自然有不少忠义之人,我也曾有几次想要用计策剿灭那些商贾,只是这些人诡诈的很,与国中官吏多有勾结,行事又无下限,我所设计谋多被破去,往往还要牵连无辜之人,使国中庶民多有损伤。几次之后我便不敢再随意出手。而那些人也是越发猖狂起来,直到如今已然是尾大不掉,难以拔除了。”

刘备点了点头,“国傅既知缘由所在,却依旧狠不下心来做出决断。”

“只要国中庶民得歇,我等这些人苦一些也算不得什么。”周仁长叹一声。

“好一个大仁大义,忍辱负重的周国傅。想来最初不过是那些商贾寻人四处造谣国傅不顾庶民死活,国傅怕坏了清誉不敢再下手,这才致使这些人做大。”刘备忽的冷笑一声。

身后的关羽见自家兄长神色不对,在身后扯了扯刘备的手臂,却是被他挥手甩了开去。

今日他们本是为联合周仁为首的士人而来,不当激怒此人。

只是此时刘备已然性起,自是顾不得这些,他冷声道:“庶民得歇?不知国傅是从而何处见得庶民得歇?难道是在书中不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上便是如公这般人太多,自遮耳目,不愿受半点污浊,这才让恶人做大,良善之人屡被压迫。”

“什么商贾之人无下限,无非是如公等辈不愿背负半点骂名而已。即便彼等以庶民相胁,所能伤者又有几人?此间轻重,备不信国傅分不清楚。”

“为求一个贤者之名,而置国中之人于小人之手,其后自遮耳目,以邀清白之名,不知其可乎!于备看来,国傅这般人尚且不如那些依附于商贾之人。那些人虽为求荣华,可最少敢做也敢当。”

听闻刘备的言语,周仁面上的神色几次大变,他以手指向刘备,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出言反驳,只是到最后终究是不曾言语。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面色转缓,“玄德倒也无须出言相讥,我知玄德此来的用意,无非是想与我等联手对付那些商贾。”

“备此来确实是为了此事。”刘备笑道,“只是方才所言也确实都是备的心里话。周君是读过不少书的人。读书人总是要比不读书的人更明白些事理。”

“备自雒阳一路行来,沿途所见景致虽多有不同,可其中却也有相同之处,那便是多有良田为人侵占,庶民为官府压迫,为豪强地主所逼迫,卖房卖地,卖儿卖女,犹然不得一饭之食。备为其哀之。”

“士人常言行路难,一腔壮志伸展不得,积于心中不可诉说,故而诉诸于笔墨。每有豪言,流行天下,世人皆以为时运不济,委屈了豪杰。可那些不曾读书识字,不曾懂得所谓诗歌音律的田间庶民,他们的行路之难又与何人述说?”

“生于田间,死于田间。起于泥土,葬于泥土。草木明年生,人生不过百年。莫非他们生来便该生死皆如路边野草一般?”

刘备语声渐起,心中意愤,故而言语越发激烈。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小民从来不可轻。

仿佛在他身前的不只是一个周仁,而是千千万万个如周仁这般人。

才学足为时用,却不为时用。当为民做主,却不为民做主。

苦心经营,只为所谓的清名,这才由得恶人做大,欺压黎庶。

“士人的行路之难,也无非是欲登高位而不可得,心有壮志不得伸展。可庶民的行路之难,却是要送上性命。士人行路难,书于笔墨,诵于口耳,流传于市井之间,纵然千年百年,依旧有人为之扼腕叹息。可庶民的行路之难,做不得辞赋,做不得流传千古的诗篇,唯有血泪以成悲歌!”

“非是备轻慢士人,那些才学之士自然值得崇敬,只是……”

他望向周仁,轻声道:“只是周君,他们这些庶民,除了能指望你我,又能指望何人?”

剩下一句言语到底还是被他又吞了下去。

戍卒叫,函谷举,不过是前朝旧事。

而不久之后,更有人想以黄天换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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