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林将军，这就是埃迪尔内最重要的东西了。xiaoshuoguai.net”
礼拜堂一角，和圣索菲亚一模一样的位置，这里也有个图书室。而且门口也是苏丹的御座，那个御座还没拆。过去这里就是高门和苏丹开会的地方，一些重要文件也会拿到这里。
“这就是制台要的地图？”
“是的是的，这就是您要的‘版籍’，似乎是这个词。”
“这个东西...”
不是林庆业不相信，而是这个东西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那么重要的样子。林庆业当然知道“版籍”是什么东西，在大明这就是黄册库。虽然也有不少档案装在金匮石室中永久保存，但黄册库的档案不行。
这当然不是因为黄册库的档案不重要——实际上黄册库里头的东西比金匮石室里面藏的许多文件都要重要得多。黄册库的档案就这么放着，是因为它要经常用。黄册库的档案要经常更新，也要和各地州府分别存放的档案进行比对和修订。当各地的数据出现误差的时候，还要有人到黄册库来调档案查找，这是全国数据存在南京的底本。
但卡拉帕夏说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图卷也是版籍，他看起来就一点也不像了。因为积灰积成这样，至少几十年都没动过。如果真的是版籍，怎么可能几十年都不去动呢？这玩意儿不说每个月都要翻，至少每年收税的时候都要拿出来查一查吧。
“这上面，是什么东西？我得确认一下。”林庆业已经把地图展开来了。这是色雷斯地图的详细地图，制图水准还不错，地图上标注了一大堆红点，红点周围也有备注。他这东西看着确实有些门道，但他看不懂上面的字。
“这就是存放在埃迪尔内的，旧色雷斯地区的分封图卷。分封在这里的蒂玛尔领主有2929个，他们每个人封地的情况都在上面，用黑色的文字标注。”
“那红点呢？红点是什么？”
“红点是不在分封范围内，但是实际存在的聚落。具体情况有具体标注，有的收血税，有的免税。”
“可是为什么用‘点’来标注？”
“不用点，那用什么？”卡拉帕夏反问。他在高门里干了这么多年，碰到的册籍全都是这样。
“涉及到地产，当然是用鱼鳞图了。鱼鳞图你见过没有？就是在一张图上，把每块产权不同的地都勾画出边界和面积。一块一块的，形状都不规则的图形互相嵌套在一起，就像鱼鳞一样，所以叫鱼鳞图。你们没有这种东西吗？没有这种东西你们怎么收税？”
“额...”卡拉帕夏陷入了深思。
他不知道林庆业在说什么，他甚至怀疑是翻译出了问题。但理智告诉他，这里头说不定有些他完全不了解的情况。
“鱼鳞图...是什么？”他一字一顿地回问，“这东西，怎么画？你们难道有什么从天上俯瞰地面的办法？又或者你们有什么魔法，能够看到这块地的产权属于是？”
“填表啊！你们不知道？”
“啊！填表！这我知道，邵将军和我说过。”
“那就对了，鱼鳞图就是填表的结果。就是把工作人员——实际执行中要派遣大批的军队担负这种工作，到全国各地去盘点每一寸土地，然后填表。从全国各地汇总上来的表格，在地方抄写后留档一分，然后统一送到皇家的档案库中保存。这些土地档案的更新频率比人口档案慢一些，但每次勘察的工序都要更加复杂。因为涉及到复杂的面积计算，还要预估产量等等。”
“这是人能够昨晚的事？！！”
“你不要小看人的力量——我总是觉得你们这些西夷啊，不知道人有多厉害。你是人，我也是人，大明人也是人不是吗？人和人的差距虽然很大，但你们应当相信人类的能力。填表是人填的，这当然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别说大明，就连朝鲜也可以做到。”
“啊，那你们朝鲜可真是...匪夷所思...”
“哈，确实。”林庆业笑了笑——他笑的是，朝鲜其实并没有鱼鳞图。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事，为什么朝鲜什么都学，就是不学鱼鳞图。甚至朝鲜也没有黄册。
鱼鳞图册“所重在田”,黄册“所重在户”。鱼鳞图用来收税，黄册用来摊派劳役。朝鲜什么都学了，但就是这个没学。甚至他知道，隔壁的日本都搞了好几次检地，虽说没有画成鱼鳞图的样子，但显然幕府对国土的掌控力要远远比朝鲜王更强。
那为什么朝鲜没有鱼鳞图呢？
“嗯...大概因为，我不会查自家的地吧。”林庆业自言自语着。
“林将军，我们不知道震旦的鱼鳞图是什么样。但朝鲜的鱼鳞图，你能不能描述一下？到底要怎么划分？”
“那个，就是派军队嘛。是这样的，你派遣下去测量就知道了。”
“可是林将军，我学过数学。土地的形状通常都是不规则的多边形，这种图形的面积每计算一次都很麻烦。而把整个国土的每一寸都如此计算，这计算量简直大得令人发指。难道震旦给了朝鲜什么计算用的机器？”
“啊对对，我们有机器。只需要摇一摇，就能把计算数据算出来了。非常方便。”
“那可真是美妙，可惜在我们这里没什么用呢。”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土地并没有扩展到互相接壤的地步。”他指着地图上那些点，“现在我明白你们那里为什么有鱼鳞图了。一定是因为，你们把每一寸土地都完成了农业开发。但在土耳其，事情显然和你们那里完全不同。一路上难道你没看见吗？”
“？？？”林庆业一下子就悟了——为什么一路上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路边开着野花，树上有鸟儿在鸣叫。因为这些地，都是荒地。
如果这些地在朝鲜，保准连树皮都给啃掉。野花入菜鸟下酒，一点都剩不下。他也不会到现在都看不见一个农民，这一路上多半能看到几个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