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几位客人，求求你们了，帮我填了这些表吧，一人一张。151txt.com这顿饭我请了，多谢诸位，多谢诸位。”店主丢下一叠表，也没管朱由检有没有说答应，立马就跑到后厨去了。他炉子里还烤着鱼呢。
“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朱由检拿过表来看着，“第一次有了填表，第一次有了摊派，没想到两件事情撞到一起，就变成这样了。老邵，这表上写的什么？波斯语我看不懂。”
“就是黄册上那些东西。”邵纲举着一张表展示：“这表是我给他们的，本质上和黄册上那一张一张地帖子都一样。只是我们的字从上往下写，他们的波斯文从右往左写，所以换了排版。这些表还是刚刚印出来的，还是彩印呢，用了彩色油墨。这里第一行是名字，之后就是填户口之类。”
“你们要人填的这个表有问题啊。在国内都好用吗？”
“搁在朝鲜都很好用。”
“老邵，你搞错了一点——朝鲜人都是有家人的。但是耶尼切里，他们未必有家人。这些耶尼切里不到退役都不能结婚，退役了也未必会结婚。这种表是查户口的，你让他们填这些表有什么用。”
“嗯...有道理。”
“还有这个，后面是填田产？这些耶尼切里未必有田产，他们攒了一辈子的钱恐怕都花在这座城里了。话说，这个表一般是怎么用的？为什么一次摊派下去这么多？”
“其实不该这么摊派。因为百姓未必会写字，你发下去给每个人填，这根本就收不上来。所以这个活叫‘采风’，是专门有个人拿着表，一家一家问。未必会写字，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可以说话，所以问出来结果就行了。”
“等等，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这些耶尼切里并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每个人至少都会两门语言，而且拥有作为文官的基本技能。他们所有人不但会写，而且所有人都能写得很好。”
“所以那些内卫直接发派下去，让所有人自己填是吧？”
“恐怕是这样。”
邵纲摁住额头：“是我失算了，我没想到奥斯曼竟然会把这么一群人扔在城里让他们自生自灭。这群人差不多都能考秀才了，扔在着简直是有辱斯文。”
“所以，这表是不能自己填的？”
“对，一定不能自己填。因为没法追责，我们层层摊派，当然就能层层追责。摊派到哪一层，就追责到哪一层，每个人都要签字画押，每个人都要为自己亲笔写上去的东西负责。但你如果让被调查的对象自己填，调查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坑，出了问题我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把找回来吧？总不能让每个人都签字画押吧——退一步说，要真乱写，我们能怎么办？逮起来吗？那笔误怎么办，情况有变怎么办，如此算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额...所以这个表，最低最低，是和追责的人有关？”
“是。如果没有办法追责，不用对这张纸上的东西负责，那填表本身毫无意义。我发出去就是让那些耶尼切里自己来填，我给他们的时间很充裕的，3天填5万张有什么问题吗？他们一万多人，一个人填五张就行了。”
“嗯...老邵，可能问题在这里。”朱由检看着他，“你低估他们的工作量了。锦衣卫多少人？几个人在工作？”
“在册几万人，实际工作的就南北镇抚司，大概一千个吧。北镇人多，因为北镇出官差。南镇人少，南镇出皇差。制台你这里算是皇差的范畴，所以我们这里是南镇的人——然后南镇还有一大半在看诏狱呢。我带到这里的就几十个人。”
“现在其他地方有什么活吗？”
“你制台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直接说就是没活。皇差？皇上根本就不下皇差，除了在宫里头有十几个锦衣卫跑腿。诏狱？郑芝...郑一官根本不算犯人，诏狱里头也没有其他犯人了。北镇抚司要出差，到处跑腿。但现在也没什么差让他们出，也在那不动。所以整个锦衣卫，干活的就我们几十个吧，其他人都在放假。啧，他们放假放得比我还早。耶尼切里呢？”
“耶尼切里，可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军户出身，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耶尼切里是工具人，甚至可以直接说就是工具。人和工具的区别就是，人活着可以没有目的，但工具是受造之物，必定是为了某一目的被创造出来的——哪怕是造出来取乐，那也有‘取乐’的目的。”
“所以他们全都很忙？”
“理论上就不存在不忙的。他们中有人偷懒的比例，大概和锦衣卫干活的比例差不多吧。几万人里面，大概只有几十个人有闲。你看那花匠，他都是耶尼切里的首领了，你看他闲过吗？”
“这倒是...虽然就本人而言，本人确实不太有闲——当然我没有说制台你事情多的意思啊，绝对没有，有也是我乐意的。但这个耶尼切里，一辈子都这么累，甚至连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这倒是让我失算了。”
“是吧？所以你等于凭空丢给他们一坨烫手的山芋。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处理，他们本来就快累死了。面对你丢过来的这烫手山芋，他们除了再丢给别人也没有办法——你看他们派出来‘再摊派’的人也着急忙慌地，像家里炉灶上坐着开水似的着急。恐怕这些人也是从本职工作之外挤出时间来跑腿。”
“太惨了。”邵纲喝了口茶，“我甚至开始有些可怜他们嘞。”
“你这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可怜他们...”
“我又不是他们的爹娘，又不是他们的同乡，可怜他们做甚。他们这是在给我添麻烦，让我不得不想个法子来让他们把自己应该做好的活给办好——对了，他们哪来那么多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