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全都是沙子。186txt.com”张煌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来这种地方。极目远望，漫山遍野的都是沙子，甚至不是戈壁滩——戈壁滩好歹还有几块石头，这里全都是沙。
“张侍郎，这里就是苏伊士运河的河口了。”林庆业站在他旁边——按老规矩，朝鲜官员遇上朝廷官员要折减四级。折减四级后的林庆业是正三品，张煌言身为兵部侍郎也是正三品，两个人是平级的。
但林庆业不敢怠慢。因为作为三品官堂上官，张煌言已经超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升迁调用都不归吏部管。而且更重要的是，根据可靠消息，张煌言这次会直接就任征西大行台长史，兼行台礼部尚书。
长史是几品官，他还不好算。但行台六部参照南京六部设立，是朝廷的分支机构，级别是一样的。北京的尚书是正二品，南京的尚书是正二品，行台的尚书当然也是正二品。这就比林庆业高两级了，在朝鲜就算超品，连天都能撑破。
“这地方风还真大。”张煌言把头上的范阳笠卷了起来，防止被大风吹走，“我说，林将军，制台离这里多远？”
“从苏伊士漕运过去，再有二三天航船就到了。对面是个‘地中海’，水平如镜，在地中海上行船简直是人间乐事。”
“那倒是好地方。只是我们太忙，没时间欣赏异邦景致了。既然制台和朝廷已经说好，那么征西大行台就要正式开工。礼部的工作当下最多，我得先顶上...林将军，这些蛮子是生的还是熟的？”
“挺熟的。不熟可以烤熟。”
“啧。那还好。”虽说是“还好”，但言语里他还有些失望。
斗舰直接开进了运河的河口。前面有拖船牵引，斗舰把船帆给收了，省得被侧风吹到岸上卡主。两侧的橹早就下水待命，在靠近岸边时能把船推开些。
漕运的河道极窄，拓宽的工程还未结束，只是另外修了一条并联的线路，能让两艘斗舰同时进入河道。还有些来自莫卧儿的三角帆船靠在河口，等待装上漕船往里送。
“这些在装货的都是什么？”张煌言指着岸上那些大包小包问。
“是大米。王师在前线用天竺大米，天竺侯靠前送大米来换茶引和丝引。”
“还好，没把这印度国的大米往回运。”
“张侍郎你不想让这些大米运回去？”林庆业诧异道。
“确实如此。我这次来也有些话要和制台商量。朝中很多人，包括我，其实都觉得不应该往国内运太多的大米——现在南京什么东西都在涨价，唯独大米的价格被死死压住。米实在是太多了。松江的大米堆积如山，南京的大米也堆积成山，大运河上粮船挨着粮船，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大米。暹罗的、日本的、朝鲜的、吕宋的，全世界的大米都在往南京送。就差这些印度大米没送了，我听说是因为印度大米不好吃。”
“米多了难道不好吗？”林庆业想不通。大米盈仓可是盛世之相，甚至可以说是祥瑞。竟然有人会觉得祥瑞是件麻烦事，让他完全想不通。
“大米堆积成山，压住米价对我来说固然好，因为我买米吃，米价便宜我就少花了银子。但靠粜米为生的粮农就遭殃了，他们丰年好歹能卖些粮米度日。我怕过两年要是遇上了水旱灾年，粮食歉收，那麻烦就大了——本来粮食歉收的时候粮价会涨。但制台从海外买了堆积如山的大米，米价无论如何都涨不上去，不少粮农怕是要被债逼死。”
“唉，我当什么呢。既然如此，为什么天朝人不多吃点米呢？”
“多吃？人的肚皮就那么大，能多吃多少？”张煌言摇了摇头，“指望多吃点米也没用，又不是饭桶，哪能一顿饭吃那么多。为今之计，只有一招能两难自解了——我这次来名义上是劝制台。实际上，我受了钱阁老的嘱咐，来请他的爱徒国姓爷慷慨解囊。只要他肯出手，让粮食高买低卖，城里和城外的百姓就都皆大欢喜了。为了大明的江山，就只好苦一苦国姓爷的钱袋子。谁让他钱多呢。”
“嗯...张侍郎，恕我直言，国姓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掏钱的人。”
“他不是一向都很大方吗？不只是大方了，满朝文武都觉得这厮是财神爷！好家伙，一口气拐跑了二十多个新科进士！三甲进士每月二百两，一年连薪带奖竟有三千两之多。拿银子砸人，三千两能把人活活砸死。他不是有钱吗？他有钱就让他多出点钱。他要了朝廷的人，总得帮朝廷办点事吧。”
“额，张侍郎，依在下看来，国姓爷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大方。该花的钱他一分不省——但要是不该花的钱，他可是一毛不拔。”
“那就没办法了。来逼问他也不是我的本意，我的肩上扛着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姓的肚子——炒什么不好偏要炒米。有人说，制台就是被他鼓动才从南洋买那么多米回来，都是他进了谗言。我觉得这虽然不至于说是谗言，但确实有欠妥当。他要是答应了，我们皆大欢喜。他要是不答应...”
“那您要怎么样？”
“我不好说。但钱阁老临走前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如果他不答应，就拆开来看——说实话，钱老头...钱阁老他不像是什么孔明在世。但他这时候拿出锦囊，显然更有深意在里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拆开看。只是希望不至于要把锦囊拆了才能解决问题。”
林庆业没有接话——这是神仙打架。谁敢拦着谁就是遭殃的小鬼，更不用说他这个外臣了。搞不好要把本来敲定的归化给葬送掉。
“那祝您一路顺风。”林庆业垂着手，退后了半步，只想尽快把这位尊神送走，省得两边斗法的时候伤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