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恶臭。186txt.com”奥朗则布毫不掩饰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如果没有迫在眉睫地战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来贝拿勒斯，他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地方的厌恶。
他的厌恶并不是毫无道理。战象走在路中间，行进的甲士护卫两侧。而近乎蜷缩着跪在路边的，密密麻麻地都是“小黑人”——又瘦，又小，又黑。他们皮包骨头，衣不蔽体，连面目都看不清，也不知是先天就这么黑还是就这么脏。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臭味，德里已经够臭了，这里竟然比德里还要臭！
刚一踏进贝拿勒斯的街道，奥朗则布就觉得自己被一股...炽烈且恶意满盈的臭气包围。他以前闻过这种臭味，那是在战场上收尸的时候。
他已经不想在往下想了。若是在战场上他还尚且能忍，但城中竟也有这股味道就令他忍无可忍了，这简直比一出荒诞剧还离谱。活人的地方，怎么会有死人的臭味？
奥朗则布已经不想再看了，因为他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到了不少臭味的来源——那是“堆”在路旁的贫民窟。用“堆”来形容，是因为这些贫民窟不只是建在那里，而是像垃圾堆一样堆积如山。
各种材料混搭而成地恶臭之山充斥着整座城市，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些如山的贫民窟内部到底是山体还是旧城的痕迹。因为直观来看，这整座城市的地势竟然比周围突兀地高出一大截。而堆在下面的，显然就是一层层贫民窟的遗迹。
目光所及之处，奥朗则布就能减少不少狗屋大小的房子。里头蜷缩着干瘦的小黑人，用混浊的双眼打量着外头的世界——他甚至都看不出里头那些“小黑人”是死是活。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小黑人”就是来贝拿勒斯等死的，他们希望死后能在贝拿勒斯葬入恒河，所以才在大限之日到来前在贝拿勒斯排队等死。而这些狗屋似的小房子，就是他们临时的住所。
等他们摇上了号，这些小房子也就废弃坍塌。这里没有人管理土地的流转和房屋的更新，因为一切无主之物都会迅速被贫民窟吞没，这篇土地很快就会回到使用前的状态，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一改变的，就是搬不走的建筑垃圾会把地面垫高一层。
一层一层又一层。就是太平洋上的鸟粪岛一样，贝拿勒斯的山就是这么堆积起来的。
一座城市的新陈代谢就这么铺在他的眼前，悠久的岁月也他面前展开——然而这一切既没有历史的厚重感，也没有史书的芬芳，有的只有恶臭。
这座城市速生速死的城市像极了印度，他就是印度本身的缩影。
“这里，太臭了。”奥朗则布喃喃念到。
“确实很臭。”一同坐在轿中的朱拉木建议道，“要不殿下您把帘子拉上吧。”
“我说的不是气味。你没感觉到吗？这里汇集了整个印度文明的‘恶’，还有悲哀。这不是什么腐臭...你有没有给自己的孩子换过尿布？我换过，这就是尿布的臭味！”
“尿布？”朱拉木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对，这是尿布的臭味。那些异教徒说，贝拿勒斯能让他们明白人生的意义，我倒是在这里看出来整个印度的悲哀——他们从文明上来说，简直是个巨婴，他们枉活了几千年！他们吃饭用手抓，做菜做成糊糊，随地大小便，拉完了用手擦。这不就是人在幼儿时的习惯？这里为什么这么臭，就是因为没人给他们换尿布。”
“诶呀！”朱拉木一拍脑门，“您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印度每次都会臣服于外来者的刀剑之下，原来他们这是在本能地寻找一个监护人？”
“所以，我们万万不能堕入印度化的深渊。”奥朗则布深色凝重，“如果我们和印度一样变得堕落、幼稚，和他们落到了同一个水平，那就肯定会被他们丰富的经验打败。我们如果要在印度活下去，就一定要做印度文明的监护人，决不能被他们同化。”
“您的见解让我受到了莫大的启发，殿下。看来我们的任务愈发重要了。我们身上扛着整个大蒙古国的未来啊！”
“准确的说，其实是印度-波斯文明的未来。”他苦笑道，“我国到底有多少地方像蒙古，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蒙古是什么样。连我这个皇子都不知道，可见我国早就已经半截步入了‘幼稚化’的进程——我们到底是蒙古人还是突厥人？或者波斯人印度人？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这可不就是幼儿的表现？”
“这...原来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你回头看看。这么多人站在我这边，就足以说明很多人都隐约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帝国不可避免地印度化的过程中，总有人要拉住缰绳把它拽回来。”
“可现在，更大的问题又摆在我们面前了。”
“是啊。”奥朗则布摇了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摩诃震旦来看，我们或许也是孩童吧。他们或许也觉得，我们也需要教导。他们把自己当成教师了。”
“殿下，我认为摩诃震旦甚至...从我和东南亚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们似乎并不完全把自己当作教育者。”
“那当成什么？”
“当成父...或者说，天父，圣父之类。那些东南亚的国家，那些摩诃震旦的属国，他们甚至能感受到摩诃震旦的父爱，就像是太阳。但这个‘父亲’有时候也并不是无条件地付出，有的时候也冰冷。他们，就像是冰冷的太阳。”
“手上握着锤，看谁都像钉。手上拎着项圈，也看谁都像狗——他们这是把朝贡国当成了狗啊。你对自家的狗也会摸一摸。但狗若是真犯了错，你也绝不会有耗不完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