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琳走后，空留杨柳在原地发呆。她想，她从小到大都要强，不喜欢落于人后，自家老公王高朗是个大学教师，成天喜欢舞文弄墨，没上进心，而自己空有上进心却没地方发挥，所以才让向琳一家子占了上风。
杨柳到幼儿园开车接回孩子们，俩孩子飞快地跑出来扑到她怀里，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回家路上，杨柳想了下问孩子们：“你们说妈妈去上班好不好？”
宁宁一听瞪大眼睛，“妈妈为什么要去上班？我不要，妈妈要一辈子陪着我，我不给妈妈去上班！”
文文虽然没宁宁表现那么明显，但脸上的态度表示她不想，非常不想。妈妈一直跟她们俩待在一起，妈妈在家是正常，去上班意味着她们俩要面对一个保姆阿姨？不，她也不要。
“你们认识以前的妈妈吗？”
两个娃摇摇头。
回到家，杨柳拿出以前的照片给俩娃看，多是自己以前当律师的照片。杨柳摸着照片心中是无限怀念，数年前仿佛昨日。
宁宁夸奖道：“妈妈好漂亮，好好漂亮。”
文文：“妈妈，你现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妈妈以前也有自己的工作，也爱打扮，喜欢拍照片，喜欢吃好吃的，喜欢旅游。但你们出生之后，我只能是妈妈，你们的妈妈，我要做一个好妈妈，所以很多事情，我就不能做了。不能上班，不能追求自己的梦想，不能化妆，不能穿高跟鞋，不能乱吃乱喝，要给你们做榜样。你们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宁宁搂着杨柳：“可是我不想让妈妈离开我，我喜欢我妈妈陪着我。别人我都不喜欢了。我喜欢佩奇、喜欢喜羊羊，但我最最最最喜欢的就是我妈妈。”
杨柳笑，“你这个小机灵鬼，你怎么知道妈妈要找保姆阿姨。”
宁宁扬起下巴，“肯定啊，如果妈妈去上班了，我和姐姐就要跟着保姆阿姨了。这还用得着猜嘛！”
“那你们希望妈妈高兴快乐吗？妈妈每天也会下班回来陪你们，只是路上让保姆阿姨接送一下可以吗？妈妈是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的。”
宁宁嘟嘴巴。
文文：“我当然希望妈妈高兴、快乐。妈妈你想什么就做什么。”
宁宁想了下，“姐姐虚伪，虚伪。”
杨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哪那么多新词语。”
“我学的。动画片里老是有说虚伪虚伪，我知道，虚伪就是心里不喜欢，但一定要说喜欢，我是最懂的，你们不懂的。你们要跟我多学学。”
宁宁又紧紧抱住杨柳，“妈妈，我的好妈妈，不要嘛，永远陪着我好嘛！我一辈子都是妈妈的小宝贝。妈妈是我的，爸爸是姐姐的。妈妈是我一个人，好不好嘛！”
自小文文就比宁宁懂事，宁宁虽然胡搅蛮缠，但总归只是不想离开自己罢了。
杨柳没有继续深入跟俩孩子说，许多事，她们还太小，未必懂。孩子们是怎么样都不肯远离一直在身边的妈妈，任凭嘴皮子说破也没用，这点她懂。
王高朗回来后，杨柳态度很好，先是给他倒了水，又说要给他泡脚解乏。
他一怔，颇为惊讶，掩盖不住的喜悦。
“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东边的太阳今天心情好。”
“好，你心情好最重要。”
王高朗泡着脚，杨柳打开电视，两人都心不在焉。王高朗心想，她铁定是有事要说。杨柳则是不知如何开口。
王高朗耐不住性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之间，杨柳百转千回，有许多话都想说，最终平淡地说：“没，没什么，我就是想回去上班了。”
王高朗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且不说杨柳离开职场有多久，现在她都三十四了，年纪也不允许。跟大学刚毕业的混不到一起，跟职场里的同龄人差得太多，除非，是那种一边带娃一边上班的女人，两者差不多，但杨柳的性子，压根不是这种人，所以她压根不适合回去。回去之后，就怕连北都找不到，让自己越来越焦虑，到时，家庭顾不住，职场不三不四，哪哪都不好。
“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在家里待久了，总是期望不一样的职场生活。但职场也是很疲惫的，你看像我，还想着哪天辞职去周游世界。杨柳，这条道要是迈出去，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有些事想想很美好，落实到具体操作上其实不可。正如你喜欢鲜花，哪次买过来不过一周就凋谢。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
“你看我们家，自打我辞职之后，并没有往很好的方向走，不是吗？你的工资虽然可以，但只是可以。现在让你去买向琳的房子，你买得起吗？所有人都在慢慢变好，而我们只是在原地踏步，这样的生活真的有意思吗？杜秋、向琳，哪一个不是越来越好。我以前一直比她们好，拉开的距离很长，现在呢？向琳都跑到我头上，上窜下跳，我呢？我除了在家照顾娃，究竟得到了什么？金钱？地位？权利？要什么没什么，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原地倒退。王高朗，生活不仅仅是原地踏步，还有可能倒退。到时候后悔就晚了，你该庆幸，我现在看到本质，想要追赶，而不是为时已晚自怨自艾。”
杨柳骨子里是要强的，从未认为比人家差。这些年待在家中，除了无力感和追赶不上别无其他。她自以为把家庭经营完美，但这，谁看得见呢？谁会到你家来检查卫生？检查孩子们学习？检查一切的一切？她的效果没得到检验，失落感如海啸一般排山倒海袭来。
或许，王高朗会说，以后等孩子们考上好的学校，有好的工作，你的努力就会被看见。可杨柳认为，她努力教育孩子们，不是让她们考上所谓的名校那么简单，而是成为一个社会上的佼佼者，这才是她的本意。名校只是阶段性证明，能力才是一切。但这些周期太长，她熬不起。
王高朗心知对杨柳不能来“硬”的，否则只会逼得她剑走偏锋。
“你想做什么呢？”
“当然是干回我的老本行律师，难不成我要去考法院吗？虽然还有一年才过考试年龄，但我这把年纪再去法院重新干，挺尴尬。我在律所是有经验的，只要我加以努力，肯定能混得不错。你看我们班，以前那些读书不怎么样，司法考试刚过线的人，现在全都混得不错，不少都是年薪七八十万的。你该明白，我当年的辞职，让我们家损失惨重。”
王高朗的泡脚水凉了，他瞟了一眼杨柳。
杨柳冷淡不已，“自己不会干呐。”
女人啊，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太阳，下一秒晴转多云。他自己起身擦脚，把水倒了。就那么几秒，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在他的眼里，父母、岳父岳母殷实，有房有车，他们俩只需追求自己喜欢的，增进自我的情操，并非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多累啊。向琳家有钱，那是人家家的事情，杜秋上进，那是杜秋必须要上进，否则难以立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虚无的东西，他们家不需要。
可这事，杨柳死活就弄不明白。
杨柳不死心，问：“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王高朗犹豫片刻，“我没什么觉得，你喜欢就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杨柳一听，眉开眼笑。对嘛，这才是她所认识的王高朗，尊重自己的喜好，尊重自己的选择。
“可，我们现在也没那么轻松。我们家的家事全权由你掌管，一周请两次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如果你去上班，谁接送孩子上下课？再者周六日，你律所肯定很忙，万一加班是常事，那孩子们谁带？我支持你是真，但我们现有的问题是需要解决的。一旦你工作起来，眼前的问题很大，文文宁宁最需要的是你，这怎么解决？到时候我无暇分身，你也无暇分身，我们俩岂不是一团糟。”
杨柳陷入沉思。
“你说得有道理。”
“对，万事要慢慢捋，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现在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妈。”
在某种程度上，杨柳是不甘愿的。王高朗作为一个大学教师，平时工作并不忙碌，周六日空闲的时间多，为什么他从不承担家里孩子们的问题呢？
这个家对她总是有种使命感，要做好妈妈，一心一意对待孩子，不要过于在乎工作，工作是不重要的。可这些使命感，对于王高朗是不存在的，他可以做一个闲人爸爸，可以不顾家事，一心一意做好工作。即使他的工作很闲，他也不会妄图穿过两人之间的界线，主动承担家里的事情。她隐忍，因为除了这件事外，王高朗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再者，似乎在所有人眼里，这都是正常，那她又能说什么，即便是冯翠兰同志，她也默认了这种模式。
杨柳觉得冯翠兰同志就是大众的缩影，一方面鼓励女性该活出自我，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另一方面在真正进入婚姻之后，又要遵守婚姻里面的规则，不要妄图翻越，做一个符合大众价值观的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