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岳父的疑问，久世秀则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出了一份媒体报道“各阶层平均收入统计”的表。在这张表里，媒体将日本社会人按照收入水平进行分层，并且统计出了他们的平均收入。
从这个表上看，从自民党货币政策实行后的这半年内，每个收入阶层的平均收入都略有上升，而且国民总收入也在上升，甚至连国民收入中位数也上升了。
显然，这个表是自民党经济学家对左翼经济学家“在宽松货币政策下，格差社会正在形成”的回应，他们想要借用这些统计数据向世人表明，日本的经济依然很健康，社会依然是那个“一亿总中流”的社会。
久世秀则做的事也很简单，就是将这份统计报告拿了出来，进行复制粘贴后在旁边又补上了各阶层人数，以及日本人口总和的数据。
安田志清先是疑惑地扫了一眼，但思考了一下后便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他说。
他顺手将秀则交出的报告塞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而且看上去没有要还给秀则的意思。
秀则本已伸出手去，但看到自己岳父的举动后只得作罢。
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而且经济学家们迟早也会意识到问题所在。
接下来，安田志清花了更多的时间询问自己女儿的近况，从起居到精神状态再到最近的活动都是巨细无遗，而且还对她怀孕期间依然要参与社会活动表示了不满。
“你也不管管她，谁知道她接触的那些人有没有打够疫苗？”他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敢管她呢？”秀则半真半假地回答，“保持孕妇的身心健康更加重要些，而且我也让看护妇们留意了，每天最多工作三小时。”
虽然他理由充分，但这架不住老丈人依然看他不顺眼，所以到最后还是免不了一番责怪。
尽管被责怪了一顿，但秀则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提前知道了瑞穗金融集团准备对北海道和石川县、福井县下手的消息。
在询问了秀则于北海道和石川县与地方银行之间展开的的业务情况后，安田志清觉得自己有必要展开一些行动。
北海道银行和北陆银行在2004年合并为北库金融集团后，就一直是日本第三大地方银行，业务量和民众满意度一直居于日本前列，要不是因为北海道银行不良资产太多的原因，它受到的关注会更多一些。
但随着政府决定大批量建设蓄能水电站、可再生能源，以及lng接收站项目后，北海道在不远的将来会变成“能源县”几乎是一件必然的事，而农产品在tpp谈判后，北海道作为主要产粮区的地位也会随之攀升，投资的前景变得无比光明。
安田志清认为，既然促进相关项目的是自己家里的人，而最后成功的果实却被北库金融集团摘走的话，那实在是一桩不折不扣的悲剧。
所以他想要借着这些项目，对北海道、北陆，乃至东北地区进行渗透，争取当地的银行业务。
这么大的市场，富士银行单独肯定是吃不下的，而且北库金融集团一定会想要反抗。若是想要成功，安田志清就必须和瑞穗金融集团的其它成员一起商量。
自从三菱ufj合并、三井住友合并后，瑞穗集团就不再是日本第一大金融集团，但如果能并购北库并且展开新业务的话，那没准他们能转攻势也说不定。
对岳父的这个想法，秀则举双手进行了赞同。
如果想要自己的计划得到贯彻，那么得到来自于地方金融的支持就是一件必然的事，但如果完全依靠对方，那自己又难免被资本绑架。若是有金融上的竞争对手来插一手，这绝对是好事。
再说即便将来计划成功，秀则也需要和中央之间保持渠道和交易。
......
打发走秀则后，安田志清立刻召开下属开会，以贯彻自己的思路。
当然，他不可能立刻就和员工讲自己的大计划，但这却并不妨碍他作出指示，对集团业务进行相关侧重，也就是所谓的“两头抓”。
下属们听完后神色各异，显然都是有自己的考虑。
“深挖大客户，下沉小客户”听起来很正确，但这其中的潜台词就是“腰部客户不是重点”，这对于业务主要面向中产阶级和中小企业用户的部门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他们虽然不敢公开质疑安田志清的指示，但有意见也必须要说，不然他们无法给下面一个交待，将来出了问题他们也没法免责。
“请问...如果接下来开展业务时、部门面临人手不足的情况的话，我们需要从哪里临时借调人手？”负责吸纳中产存款的部门只能这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安田志清冷冷地瞄了这位部长一眼：“不会发生那种情况的，你们要负责的客户数量只会减少。”
“原来是这样...按照财务省的数字，国民收入中位数已经开始上移，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所做出的业务调整，一定是有什么重要考量在内的吧？”
尽管部长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但安田志清眼角还是跳了一下。
看来那次失误后，银行内部也不是很安稳啊。
“统计学上的小把戏而已。”安田志清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我想受过合格大学教育的人应该都很清楚，矶野部长。”
部长显得有些尴尬：“您说的是哪一处？在下觉得，财务省应该不会在这种数字上造假才对...而且统计数字也是很难造假的。”
“数据是真的，但结论...用脑子得出总比用眼睛强。”安田志清将添加了标注后的统计报告拿了出来。
部长接过了统计数字，然而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什么了然的神情，反而是更迷惑了。
“原、原来如此，我会就这个数据，和部门里的人商量一下，然后做出对策...”
见他那个样子，安田志清就知道他没有看懂。
像日本这种从大藏省时代就有所谓“窗口指导”传统的银行，里面的人事情况非常复杂，各大银行都有所谓的关系户，而且他们的位置还都不低，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对，他们毕竟只是银行家，不懂统计学和经济学也很正常。
安田志清也懒得和他们继续说下去：“没有什么其它意见的话，就先散会吧。”
......
丢了面子的部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叫来了自己的下属。
“喂，长冈，过来一下！”
“是，部长！”
这名姓长冈的小伙子是一桥大学经济学毕业的高材生，并且刚毕业没有两年，课本上的知识应该还记得才对。
“给你看，这个统计数据，有什么想法没有？”
长冈接过部长手里的统计报告，看完后又瞄了一眼旁边标注出来的数字，立刻明白了这张表中的问题。
为了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长冈迫不及待地便说出了结论。
“啊...国民收入开始两级分化了，看来我们的业务有必要调整一下，部长。”
矶野部长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财务省可是说经济情况在好转。”
长冈以为部长这是在考校自己，于是立刻便开始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这个只是统计学上的一个小把戏，叫‘威尔罗杰斯现象’，也就是样本从一个组转移到另一个组后，带来两个组平均数一齐上升的现象，属于实用统计学的基础...”
“别和我讲理论，说具体点！”
“具体到这张表，其实说穿了就是日本一部分中等收入人群由于收入下降，从统计学上落入了更低的一个阶层中，从而拉高了下一个阶层的平均收入。除了最顶端的一部分人收入确实上升了外，其余各阶层的实际平均收入都是下降的，中位数因为底层人口寿命低的原因，死亡更快，所以中位数也被拉高，但从总体上看...”
长冈本想继续炫耀自己的学识，但他随即却发现，他的上司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明所以的长冈连忙补救：“当然，只要我们做好承接工作，调整好业务模式，这反而是一个机遇，说不定利润还能有所上升...部长？”
“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出去！”矶野部长毫不客气地将下属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