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问到这方面的东西，秀则完全没有准备。
不过正是因为是突然发难，所以秀则觉得与谢野压根也没有打算从自己这里听到什么细节性的东西或者建设性的意见。
再说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稍微有点小钱而已，做的又不是电子产业这行当，问自己又能有什么用？除非......
秀则瞟了一眼自己的上家和下家，心中便有了打算。
他没有去回答什么“大地震影响”、“科研不等于创新”或者是“国际形势”这些东西，而是顺着自己刚才猜到的思路进行了回答。
“一点浅见而已...窃以为日本电子产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主要就是因为政府职权太小。”
与谢野打牌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同时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对秀则的回答感到有些诧异。
与此同时，秀则的上家和下家也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面面相觑。
“这话怎么说？”与谢野再次按下了一张牌——一张一筒。
久世秀则扫了一眼自己的牌——他等得就是这张。
可惜自己现在打的是业务麻将，不能和牌，好气啊！
“刚刚几位前辈提到的那些大企业在下都听到了，其实这些企业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陷入到了利润不足的危机中，现在不过是问题暴露出来了而已。”
“具体是什么问题呢？”与谢野追问。
久世秀则直言不讳：“问题就在于这些企业什么都想做，每个公司都有一条自己的供应链、产业链和销售链，走的是‘纵向一体化’模式。”
“有什么不对吗？很多企业都是这么做的。”
“问题很大，他们既想自己来做设计，又想要自己来做生产、终端，一厢情愿地认为靠着独家专利和工艺积累便能实现技术垄断，但却忽略了电子产业更新换代速度快的现实。
所以只要市场一变，他们就要重新调整整条生产线，从设计到技术再到生产流水线，变动的成本太高，从而降低了企业的利润，使他们缺乏国际竞争力。”
秀则再次偷瞟了两边的官员，发现他们都若有所思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应该学习美国和韩国，他们目前走的都是fabless和ems模式，属于‘水平分工’，一旦市场发生变化，他们立刻便可以用极高的效率更换供应商、重组供应链，最大限度发挥比较优势。”他终于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与谢野似乎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那么，这和你刚才说的政府职能有什么关系？”
“只有政府出面才能说服这些企业放弃全产业链，并且相互间进行重组，团结在一个以政策导向为主的产业联盟下面。”秀则说。
在场另外三人同时笑了。
“书生意气。”与谢野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成立产业联盟的话，谁来负责出资？谁来主导？如何保证其它企业不会借机偷窃另一个企业的专利？产品出来后，又应该优先向哪几家企业供应？”
秀则认错倒也够爽快：“确实...让几位前辈见笑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无妨，反正只是打牌聊天而已，又不是国会质询。”与谢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虽然与谢野是这么说的，但秀则总觉得自己是在配合他表演双簧。
果不其然，秀则的上家已经开始替秀则开脱了。
“久世君只是缺乏经验而已，不过他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我们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在试图让他们重组，但成效一直不大...”
下家也附和了一句：“对，我也记得此事。千年虫危机后，我们几个人曾计划让瑞萨和东芝联合成立一个半导体代工公司，但半年后就因为各种原因被他们自己放弃了。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是转型的最好时机，可惜了，不然现在哪有台积电什么事...”
见他们都为秀则说话，与谢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种事啊。可惜当时我在主管银行业，忙着挤泡沫。”
说罢，他富有深意地盯了秀则一眼，示意他继续。
久世秀则无可奈何，只得继续演下去：“只要想做，任何时候应该都不晚才对。”
“只是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政权，一个愿意与公务员合作的政权，否则绝无做到这点的可能。”与谢野不失时机地补上了一句感慨。
被邀请而来的两位麻友对视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
......
这场麻将一直打了足足三个多小时后才结束。
替与谢野前辈送完客后，秀则又回到了屋里，接受前辈的教诲。
“还算机灵。”与谢野夸了秀则一句，“那两个人都是经济产业省的，只可惜不是咱们东大毕业，而是庆应的人。”
“下一次还是请您提前通知一下为好。”秀则抱怨，“刚才我完全没有准备。”
“考验一下你的急智，那帮议员质询的时候可不会给你准备的时间。”与谢野挥挥手说，“你刚才‘扩大政府权限’这句话说得很不错，就是太刻意了一点，而且也没有必要，意思到了就行，他们都是闻不到油味就不会爬灯台的老鼠，不会因为一两句许诺就动真格的。”
“是，受教了。”秀则躬身。
果然，他没有猜错——与谢野是想要借机让自民党和公务员阶层重新搭上线，问政策什么的都是虚家伙。
“你最可惜的就是当初没去上法学系，不然早就可以参加研究会了。虽说现在也不晚吧，但...”
眼见着大佬终于打起了瞌睡，秀则赶忙提出告辞，不再打扰人家。
有趣的事，尽管几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谈光伏产业的事，但没过几天后，经济产业省的人却给安田基金会发来了一个通知，说是邀请他们参加清洁能源产业政策的讨论——算是公开递出了橄榄枝。
安田伸晃对此完全是莫名其妙——要他去讨论金融政策也就罢了，但清洁能源又是什么鬼？
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又是秀则搞出的事。
“你又在盘算什么事？”他纳闷地问，“难道是你筹划的那个电站？”
“走一步看一步吧。”秀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