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着感恩和信任,鹫峰红苑随同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走出“人”字形的楼梯。对方胸腹处
的血还一直渗出来,但量没有之前那么大了,走了没几步,她发现那些血迹都不见了,自己身上
依旧处处疼痛,可是,那些伤口和划痕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和手臂
,她还记得自己骨瘦如柴的模样,哪怕没有样子,也能想象那样貌的恐怖。
她当然很介意那种丑陋的模样,但是,她现在似乎又恢复如初了,只有幻觉般的余痛不断传
来。
“为她呢喃着。
“都说了,这里是服梦呀,只是一场梦。对你来说,当作-场梦是最好的。”前边的马恩先
生说:“我也算是这个噩梦的常客了, 怎样也有点小技巧吧。我没能给你成年礼,所以,你就当
这是一份礼物好了,说起来,我们也是第- -次见面呢。”
他侧回头,脖子似乎折了四十八度,有点怪异。
“是,是呢。”鹫峰红苑有点腼腆,她觉得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远比他那种阴森森的感觉要
温暖。
“说起来也很巧,我刚刚见过了你认识的马恩。”古怪的马恩先生这么说到:“等你见过雅
美,就可以去找他了。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履行巫女的职责,对吧。可能那边的我也是有
想过的,让你主持仪式也符合博弈,更符合程序的正确性,所以也可以是计划的一环。这样一来.
,神明、新人、主持和见证,确实全都齐全了,十分正式,也足够严谨。那边的我,大概是很期
待你能够过去的吧。一个人对付结缘神,实在吃不消。‘
马恩的话让四处张望的鹫峰红苑回过神来。这栋建筑的上层比她猜想的还要奇特,外边的古
怪到了里边,变得更加严重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楼层盘旋而上,楼梯的位置-直在转移,这时看
到的出口,在下一个转角或许就不见了。建筑中间是空心的,无论爬上了几楼,都能够一直摔到
第二层。而每一层的诸多房间和楼道也错乱无章,就像是硬生生镶嵌进去的,而不是刻意造出来
的。房间里也很杂乱,到处都是被破坏过的样子。
至于那个奇怪的脚步声,也时有听闻。不过,每一次听到时, 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总会停下
来,带她绕向另一个方向。绕来绕去,直线都没走过几次,楼梯和出口在哪里,她早就迷糊了。
若非有古怪的马恩带路,她觉得自己一定会迷失在这个庞大无序的迷宫中,那时最好的做法大概
就是从中空处跳下去。
看得出来,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是刻意避开那个脚步声的。
“这也是结缘神的力量造成的吗?马恩先生您还有这里的东西。”鹫峰红苑问到。
“是的。如果你在这里死了,说不定也会留下来。”古怪的马恩说:‘噩梦套着噩梦, 你永
远想不出,自己是在哪一个噩梦里,但你总是在噩梦里。”
“所以,你们是永生的吗?”驾峰红苑又问。
“谁知道呢?可能只是死得不够彻底吧。”马恩如开玩笑般回答,“不过, 你家神社供奉的
不是结缘神吧。"
“说的也是。”驾峰红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是一点都不想死在这里。这个地方给她的感
觉很不好,哪怕收获了重要的礼物,也完全没有留下来的想法。
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两人错开几次后,再度追上来了。对方似乎能够察觉到自己两人的所在
每一次在直线距离上都会更加靠近一些。 古怪的马恩先生用这些错乱的房间和楼道与对方周旋
不过,想要完全摆脱看来是不可能的。
“快到极限了。",古怪的马恩先生手中出现了-把黑伞,是鹫峰红苑熟悉的那一-把,“接下
来,我会带你到楼梯处。等我让你跑,你就- -直向上跑,绝对不要回头。红苑,你听过黄泉道的
故事吧?故事里的人,都说了不要回头,可他却回头了,那就是个悲剧。”
鹫峰红苑当然知晓这个家喻户晓的爱情悲剧传说,所以,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人一路上了四层,脚步声终于出现在上一个拐角处,距离两人只有一个房间的距离。古怪
的马恩先生顿住脚步,鹫峰红苑就看到他的胸腹再次渗出血来。古怪的马恩先生压了压帽檐,照
在过道里的光线似乎微微倾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驾峰红苑只觉得马恩先生身上的最后一点温暖也消失了,他的表情冷峻,目光游弋,不知道
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聆听什么。他流出的血没有故事里形容的那么猩红夺目,反而深沉得在光
线暗淡处仿佛都变成了黑色。地上的血泊浓稠得救好似凝胶,与其说是在流淌,不如说是蠕动,-
路向着前方的过道交叉处蔓延。
“就到这里吧。”她听到古怪的马恩先生这般说到,“不要管 上边还有多少层,尽己所能登
上去吧,如果你真的希望找到雅美,你就一定能够找到她。 她无法躲起来,用你们神社的话来说
你和她有缘,这缘分合规合矩,结缘神不就是让有缘人相见的神明吗?
“马恩先生,鹫峰红苑此时也紧张起来了,她预感到,自己这-走可能就再也见不
到这位马恩先生了。她说不清楚理由,但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定是为了拦截那个奇怪的脚步声
才要留下来吧,他肯定是要战斗的。只要战斗,就一-定会有牺牲,这句话深深烙印在鹭峰红苑的
记忆里,马恩先生没有说错,在噩梦里已经有很多人牺牲了。
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留下来断后,真的是有胜算吗?还是因为自己来了,所以他不得不去面.
对那个可怕的东西?就连马恩先生自己也提到可怕和危险,他的表情是如此的严肃,完全没有开
玩笑的感觉,那么,那个东西必然是可怕且危险的,哪怕是马恩先生这样的专业人士,也难保会
有差池。
鹫峰红苑当然希望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能战胜对方,能够贏着活下来,可是,既然连马恩先
生都不敢信心满滿,她又如何说得出鼓劲的话呢?
在这段奇妙旅途的末尾,鹫峰红苑再次面对分离,马恩先生的影子就好似有形有质的涂料,
涂抹在地上,墙上,天花板上,而他整个人却变得存在感稀薄,连鹫峰红苑一不注意, 都会错失
他的位置。哪怕知道马恩先生就在身边,可是,究竟是身边的具体哪个位置呢?前后左右?还是
上边和下边?莺峰红苑原地转了-圈,然而,古怪的马恩先生就这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她依稀觉察到有人擦过肩膀,走向自己身后,她的目光追过去,再次捉住了那个深沉的身影
一深色的外套, 深色的鞋子,深红色的礼帽,香烟絮绕而上,还有那把大黑伞。
那身影踩着自己的影子和血泊,向着脚步声再次响起的地方步步前行。
吧滋吧滋
是马恩先生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是那个不明之物的脚步声。
“红苑,还愣若做什么?”马恩先生的声音传来,可人已经踩着沉重的脚步声,转过了另一
个拐角。
“
驾峰红苑下意识追上几步,却又停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应该听马恩先生的,立刻前
往下一个楼梯。马恩先生已经告诉她怎么走了,再往上边,她就要自己寻找楼梯了。
马恩先生的声音已经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去 做你的事情,红苑。”
“是,是的!”驾峰红苑转身快跑,那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绕开了马恩先生前往的方向,似
乎要绕到她的前方。可那个位置正是她要抵达下一个楼梯必须经过的岔路口,而且,就算她要在
这里躲开,大概也是没办法真的躲起来的,与对方做迷藏,结果就是自己会在这迷宫一般的楼层
中迷路。
那东西的目标是自己?鹫峰红苑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就再次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
跑过对方,但是,正如马恩先生相信广田小姐的爱情,她也相信马恩先生的许诺。神主曾经对她
说过:人的一生里,总要无条件去相信点什么,哪怕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没有这份信任,一
定会在死前为此悔恨。
鹫峰红苑对此深以为然。能让人无条件相信的东西不多,鹫峰红苑也不是毫无戒心的无知少
女,但她依旧决定去相信马恩先生,哪怕是这位古怪的马恩先生。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巨大的响声,好像是墙壁崩塌了,马恩先生也从那边传来:“喂, 你走错
路了。你在找什么?说来听听。‘
兀地一声枪响,紧跟着是门窗破裂的声音,两个彼此交错的脚步声开始远离驾峰红苑,- -路
伴随脚步声的,是一段让 鹫峰红苑心脏紧缩的沉默。马恩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恐怖,甚至让她觉得
那段急促的脚步声是被他吓跑了。可是,马恩先生没有回来,绕来绕去的脚步声-旦逼近她这
边,就会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鹫峰红苑嗅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金属的碰撞声突然密集,下一 刻又重归平静。可是,压抑
而沉默的气氛,无法让鹫峰红苑觉得战斗已经结束,自己安全了。果不其然,当她转过-一个拐角
,眼前的一抹白色和一抹深红色接连窜过。这一次,是深红色在前方,似乎陷入了麻烦。
枪响,枪响,还是枪响。
枪声不密集,却沉甸旬的,充满了力量。鹫峰红苑刚刚跑过一扇门前,那户房间的窗户就自
内而外爆炸了。鹫峰红苑- -边跑-边回头,就看到那抹白色从窗内倒飞出来,-把黑伞扎在它身
上,将它一直推进了对面的房间,砸碎了挡路的墙壁。
从墙壁的豁口处,两枚球状物滴溜溜打转,延时一秒后炸裂,五颜六色的烟雾涌出来,顷刻
间就淹没了房间和过道。鹫峰红苑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马恩先生用过的手段,她掩住口
鼻,埋头向前冲。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身体撞在墙壁上才知晓这段路已经到了尽头。
她就这么跌跌撞撞,在身后纠缠不休的厮杀声中,来到了早被马恩指明的楼梯口。和之前登
上的楼梯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依旧只能从这里向上走,这里没有向下的路,向下的楼梯
在另一处。鹫峰红苑最后- -刹那迟疑, 那种“- 别就是永别”的感觉,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她就
是无法忘怀,反而越来越深刻。
她再次听到了一声枪响,这一-次,她看到了令自己目瞪口呆的-幕:在她身后的道路上,迷
烟在扭曲,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大漩涡,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边强力搅动,在一眨眼, 仿佛有什
么东西从她的身侧掠过,只听到如同轰雷的巨响,她要登上的那一层,竟然一大片房间如积木般
被打散了,残骸似慢实快地朝中空处坠落。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枪响,这一枪,将迷烟彻底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鹫峰红苑看到了豁口深处
那个深红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他似乎在躲闪,可黑伞只剩下-根杆子,整个伞面都已经没了
鹫峰红苑眨了眨眼,她简直不敢置信:那个抛飞在半空的深红色身影,那位古怪的马恩先生
,上半截的身体正在和下半截的身体分离,他被拦腰打断了。从他体内,一大堆东西飞溅出来,
这一次,他真的全身都变成了深红色。
“马恩先生!”
泼酒的血液却在半空蠕动着,它们是那么粘稠,覆盖在地上,墙上,天花板上,粘连着马恩,
先生的两截身躯。那个白色的身影左右晃动,似乎要绕开挡路的马恩先生,而马恩先生的残躯却
好似被这些鲜血当成了傀儡,狠狠砸在这个白色的身影上。
这一下,马恩先生的上半身彻底和下半身分离了,鹫峰红苑都能看到断掉的背脊骨裸露在空
气中。马恩的上半身用一种难看的姿势勒住那个白色的身影,两个身影-同在地上滚动。鹫峰红
苑从未见过这么狼狈,这么挣扎的马恩先生,他和那个白色的身影,就如同两只野兽在撕咬。
鹫峰红苑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被马恩先生救了一命。那击溃上层-片建筑的强
力攻击,似乎是穿透了马恩先生的身体,才偏离了轨迹一如果 马恩先生没有挡住,那么死的就
是自己吧,自己全无可能在那种攻击下存活。可是, 现在的马恩先生又算是什么呢?怪物吗?只
有怪物才能和怪物这般正面较量吧。
这样一个怪物般的马恩先生,似乎也无法战胜那个白色的身影。鹫峰红苑突然明白,为何这
位古怪的马恩先生身上,时不时会流出巨量的血液了,马恩先生真的受了重伤,换做普通人,早
就死了。他说,这里是过去的残骇,驾峰红苑过去不理解,但她现在似乎有点理解了:自己在这
栋建筑里看到的马恩先生,是死了的马恩先生。
虽然很矛盾,因为她最熟悉的马恩先生还在噩梦的荒地里,但是,她曾经通过神社仪式梦入
黃泉,在那个如同地狱黄泉一般的幻梦里 ,她见过生与死的分割,所以,她没有因为这种矛盾感
而迷惑,她知道:马恩先生已经死了,至少是死过一次了,留在这里的,是死去的马恩先生。
在神学之中,生者和死者有着不同的去处和归途。身为巫女的鹫峰红苑一直都认为,这确实
是正理,可看到如今的马恩先生的残骸,和这残赅死去活来的战斗,她不由得泪流满襟。
死去的马恩先生,是不得安息的。这栋建筑和她曾经见到的黄泉相比,是真真正正的地狱。
没有人解救这位马恩先生,他一直在这里,带着巨大的伤痛,永不休止地和那怪诞离奇的东西战
斗,然后连自己都似乎变成了怪物。
鹫峰红苑不敢停留,她流着泪,拼命地向上跑。马恩先生做到了他的承诺,她无法解救他,
那么,她唯一一能做的就是去见广田小姐-旦马恩先生死去,下场会是如何可悲,她已经见到了
, 她不想自己认识的那位还活着的马恩先生,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哪怕这位死去的马恩先生曾
经说过,神前仪式是一定会完成的, 马恩先生也一定能活 下来,可她不敢赌。
她唯一不能相信的, 就是死了的马恩先生说自己会活着。
一是人都会死, 上原专务死了,佐井久之死了,哈姆雷特死了,吉他手似乎也要死了。
一马恩先生也是会死的, 早就已经死过了。
一剩下的其他人, 警视正,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就算是看起来很强的乌克兰女人,深不
见底的键盘手音成小姐,还有自己,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鹫峰红苑看到的是身为巫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所理解的,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在这段奇妙冒险的末路,等待着她的不是梦幻的结局,而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正如每个人对这个
地方的称呼:
结缘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