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帕夏不再回应了——短短十几秒，他回忆了自己的职业生涯。133txt.com
没错，他自己也做过一大堆类似的事。他自己也整治、纵容过一大堆类似的事。今天发生的事绝对不是孤例，也不是偶发事件。就像骆驼确实会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但如果只有那一根稻草，骆驼也绝对不会压死。奥斯曼的衰落，也绝不是一天就促成的。
“我们，全都有责任。”卡拉帕夏沉下声音，“我终于发现了。我本来以为是太后，是西帕希，或者是前头的什么人毁灭了奥斯曼，我也怪罪过震旦。但现在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我们所有人，都有罪。”
“不，你又搞反了。”邵纲抬起手，“你会这么想，正是你们落到今天原因——错不在你，你没有错。你做错了什么吗？完不成的任务你完成不了，又怕被鞭子抽，这难道是你的问题吗？这当然是下命令的人有问题。你在这件事里没有错，在过去的许多事情里，你都没有错。”
“哈？什么意思？”
“我反过来问你——什么是错？错误和正确相对，正确的反面才是错。那么你告诉我，这件事里你怎么做才是对的？你根本就做不对，你用任何方法都没有办法‘作对’这件事，那你当然也不会错了。当你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果的时候，你难道不是自动免于了‘对错’的结论吗？所以你根本就没错。”
“可是...可是之类的事情，确实是有问题。既然有问题，那倒是谁错了呢？”
“这是历史。这是历史的大势，你们几个人妄想撼动历史，无异于蚍蜉撼树。真正要为这一历史事件负总责的，是奥斯曼奥卢。因为这段历史，正是他们创造的。你们，杀过苏丹，是吧？”
“是...我们杀过。坦白来说，苏丹死的很不体面，就像大街上任意一个死刑犯一样。”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刚刚几天下来，城里除开耶尼切里以外的人都恢复正常了，甚至还在庆祝？”
“这能说明什么吗？”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你们把苏丹像处死死囚一样杀掉，他死得毫无尊严，归根到底是因为苏丹不把你们当人，把你们当犬马。君士坦丁堡的市民不因为奥斯曼的灭亡而惊慌，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连犬马都当不成，所以对奥斯曼恨之入骨——奥斯曼奥卢是死在自己的手上，并非你们中任意一个人的过错。”
“所以，我下意识地把责任推脱出去...”
“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说了，这是命令本身有问题。而你们觉得没问题，这本身问题才大了去了。”
“那今后，震旦会怎么对我们？”
“这跟‘震旦’没关系，你是罗马人不是吗？这应当是罗马要考虑的问题。但我作为你的同行，我希望你和你的君主建立互相保全、互相持重的关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这才是你们应该做的。做到这些，就不需要屋子里这些无度的奢华，这些莫名其妙的奢侈。做到这些，君主就算给臣下吃珍珠翡翠白玉汤，所有人也都会赞颂君主的德行。”
“我，也有教导君主的任务？”
“如果说你们有错，那你们错就错在这里——君主有错，你们应该去制止。而把他杀掉这叫制止他犯错吗？在他犯错之前就要制止他。我知道这说得轻巧，因为在奥斯曼的体系下，你们都是高门奴隶，自然没这个资格。但你要记住，你们现在都是堂堂正正的人了，你们都是人。所以今后罗马有问题，你们一定要纠正。”
“可是如果...如果我们做不到怎么办？如果我们明知道罗马有错，明知道罗马要完蛋了，可内卫的力量不够。那我们该怎么办？”
“找我。”邵纲指着自己，“如果你们真的认为罗马无可救药，那就寻求我们的帮助吧——现在你可以找我，今后你们可以去找天子所委派的，其他锦衣卫的负责人。我们之间会有定期的联络，天子本人也会重视这些事。你们，也可以定期去拜谒天子，这都可以。”
“哦，邵将军，如果是其他人说这些话，我甚至会以为您是要在罗马内部安插我们这么个楔子。但我现在明白，震旦是真的要医治这个世界。”
“你又说反了，有一半的作用确实是楔子——锦衣卫和内卫的合作，并不因为共同的愿景而失去政治意义，也不因为政治意义而沦入庸俗。二者兼有，阴阳宁和，这件事才能长久地办下去。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纯黑和纯白的，你就算是个皮精，只要你心里有德，你也能做出人事来。”
“这都是为了正义，为了更大的正义。当罗马偏离了正义的道路时，我们会寻求震旦的帮助。但震旦真的能疗愈这个世界？”
“所以，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邵纲看着他，“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没有人逼你，没有人强迫你。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在为了‘更大的正义’而治疗这个世界，弥合这个世界的分歧。当你看到光之城的时候，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邵将军...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就算是我的父母，他们对我的教诲，也不如您的话来得更重要。”
“按照制台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带着语料库的，教育你只是个小意思...那既然你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凤凰王已经下令，罗马的内卫通过了考核。”
“我们通过了？这不是...”地上一摊乱糟糟的纸还散乱在那里，根本就没收拾。
“怎么，你以为表没填好，就通过不了？那你不会觉得做个表就能通过检验吧？你还是太天真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你之后就明白了。那么作为罗马内卫正式成立的标志，你——还有其他内卫，即刻起都要搬出托普卡帕宫。七塔要塞耶迪库勒会成为你们的衙门，你们的永久驻地。另外你们还被仪式性地授予看守黄金门的任务，看守君士坦丁堡的正门。拿去吧，这是黄金门的钥匙，虽然是象征性的。但今后，那扇门就归你们管了。我是认真的，我建议你们到任后第一时间先去除个草，那地方的草都有几个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