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有这种吗？”
“其实江南织造就是这么做的。ggdbook.net江南织造的匠户，大抵也是这么组织——不过近些年好像弛废了不少。老邵，现在江南织造怎么生产的来着？”
“一般是这样。”邵纲信手拈来，“惯例上，应当是由在籍匠户在织造局当差。但这是，惯例。”
“那一般不按照惯例来执行喽？”克里斯蒂娜问。
“是的，我朝的纲纪通常初衷都很好，但有时候总会弛废，在匠户这里更是这样。因为有学而优则仕的传统，那些真正靠手艺发家的工匠往往都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子女脱离匠籍，中间操作很繁琐。但是成化21年开了班匠银，科举陆续开了，后来匠户只要缴纳一笔银子就能有闲，实际上只是和民户征收不一样的税种而已。所以织造局在那之后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做法，然后开始...走了一些别的路子。”
“什么路子？”
“是这么个情况——首先有一个前提，就是朝廷后面也不太管织造局到底是怎么造丝绸的，朝廷直管到手的丝绸有多少数。所以在开了班匠银的例子，匠户逐渐有闲之后，匠户和织造局就换了一种组织方式。简单来说，就是匠户到织造局那里去‘领’大型机，通常是免费的，也是织造局发给他们的生产工具。当有任务的时候，织造局会另外发放生丝等原材料，然后匠户雇人加工。”
“雇人也行？”
“对，一开始肯定不行的，但后来朝廷不管，织造局的匠户就成了织造局和工匠之间的中间人。匠户领到织机之后，就开始雇人来协调生产。他们会有自己的生产配额，织造局会有偿购买，原料也是织造局提供的。而在配额之外，织机就由工匠自行支配。”
“那好像还不错？”
“这其实确实不错。朝廷少花了钱，还办了原来一样的事。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织布机是非常复杂又昂贵的机器，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负担得起。而织造局则通过这种‘让匠户把织机借回家’的模式，让机器24小时不停转。除开配额，产量反而比以前多了不少。另外匠户本人也没有浪费，因为织造本来就是匠户的家学。这些家传的技术不只可以用来自己动手，还可以用来把持产品的质量。”
“所以在这个模式下，匠户其实是责任人？”
“对，匠户是领到了一部分配额的责任人。他只要按质按量按完成配额，剩下的时间他可以用织机和雇工来做自己的事——这个活原来是织造局干的。织造局把自己的活分包给匠户做了之后，现在的织造局主要负责保管、维护织机、规定配额、解送丝绸、谈生意，顺便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他们要给匠户发执照，拿到执照的才能把织机接走。如果耽误了工期或者质量不过关，执照就被取消了。”
“怎么看着好像是，好像是威尼斯的做法走向了另一个路线...但好像还不错。”
“啧。”邵纲摇了摇头，“不错是不错，但归根到底要看怎么看。如果让老老皇爷亲自来看，他恐怕会更喜欢威尼斯，而不是现在的江南织造。但以我来看，江南织造这个做法也未必不可以，因为这让织造局的产量爆炸式的增长，不管数量还是品质也都达标，没给宫里添麻烦。只要它不添麻烦，我也懒得管，我觉得还行。”
“那你怎么看？”克里斯蒂娜望向朱由检，“这就是你说的，意大利模式？或者说织造局模式？”
“两种其实都可以，你可以把它视作同一个政策的几个不同状态。无论是威尼斯式的保护生产，又或者是织造局现在的分发配额，都有有个共同点，就是‘厚待工匠，保护生产’。只要初衷不变，用各种方式都可以，我不是特别在意。我想要的是，将来每个人提起大明的时候，都能像威尼斯人一样——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会怀念在威尼斯的生活方式。当然，优厚对待城邦公民，和优厚对待亿兆黎民，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但至少得存有一年之仁，不能像热那亚似的把国家当做各大家族的皮套。”
“但是...这样做的未来，是什么样？”
“其实我也很感兴趣。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他问奥古斯塔？
“未来还挺不错的。克里斯蒂娜你不太了解...但他知道。这确实是一种‘精益生产’。比照意大利来看，首先很难出现通用汽车，或者波音公司这样的巨无霸。但是会涌现出一大批法拉利、费列罗、兰博基尼之类的中小型企业——虽然其中有的‘中型’已经很大了，但还是没法和真正的巨无霸相比。但这会让中小企业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把工商业全部算上之后，中小企业会合计提供87%的就业。”
“等等...那时候意大利总共多少人？”
“1981年的数据是，全国3680万工作人口里，有1660万在工商业就业——也就是说全国将近一半的人都在工商业工作，除开农业、公务、警察等等，几乎人人都有活干。各种小店铺更是多如牛毛，平均70个人就有一个餐馆，餐馆里的十几个人给专门就给剩下70个人做披萨。”
“啊这...我不好说，但这真正问题呢？”克里斯蒂娜问，“这样做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真正的问题在于...意大利其实不是很强。是的，这套做法是没有办法让国家强大起来的，它太...太温和了，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而且它实际上依赖庞大的共同市场。会让工业部门充斥兰博基尼、帕加迪这样的‘中型企业’，以及和乡村手工业保持联系的多如牛毛的小企业，它确实不够强。有时候就算中型企业，也全都上手工。这确实不够强。”
“但你大明还需要变强吗？这...我感觉完全没需要再变强啊，再变强去打谁？打外星人吗？”
“这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朱由检摇了摇头，“强不强，要看对手决定。但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至少在这个时间里，我们可以试着用精益生产来涵养一些文明。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足够治愈的童年，好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尧舜禹的圣王时代就是我们文明的童年，它直到春秋战国礼崩乐坏时还在激励着后来的人。我希望我们的时代，也能让后来人回忆时也会感到被‘治愈’，至少能在面临冰冷的未来的时候更有勇气——话说怎么这像是吉姆哈克的台词，总觉得有些不祥之兆。不过理是这个理，麻烦百姓这么久，胜利之后也该放个大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