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的第一个早晨，巴罗奇在床垫上醒来。dasuanwang.net他的腰有些疼，但又有些不疼。
这是个奇妙的感觉。虽然铺在地上的床垫并不那么柔软，但相应地，地面也在背后提供了坚实的支撑。他感觉，原先因为久坐产生的腰椎不那么疼了，但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却有些隐隐作痛。
作为威尼斯的议员，他本人虽然在军队中任职，但并不会去做挖坑铲土的活计。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一张床给他准备好了。许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觉。但一觉醒来，他觉得直接在地上睡觉的习惯似乎还不坏。
“醒了？醒了就快点动一动。”门外传来招呼的声音。
“啊...是。”他有些恍惚，但这里由不得他做主。拍脸打起精神，他还是直接坐了起来——没有像往常一样享受床上的早餐，他倒是没有奢望有如此的生活。不过照理说，他早晨起来也应该有人送上一壶水来供他清洁口腔。
但不用想也知道，后面得自己干活了。
从床垫上坐起来——周围的异域陈设还是让他有些恍惚，觉得像在做梦。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宅子。行动不缺经费，所以在选中了这里。宅子里是典型的土耳其式陈设，所有的家具都异常低矮。设计的时候所考虑的并非是站立的人，而是坐下，以及躺下。
桌子仅有小腿高，暖炉也只有小腿高。不需要起身，就可以通过翻滚来触及房内的每一处陈设。而为了方便在地上躺着，房内几乎所有靠墙的地方都铺了一层软垫，睡眠的地方也没有固定的划分，只是有几张略厚的垫子可以随意摆设。
再站起来时，他发现一切都离自己远了不少。
“你看着有些晕？”
“是...第一天，有些不习惯。”
“习惯了就好。你发现这些土耳其式的住宅，和威尼斯的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似乎这里的人都喜欢躺着？”
“这倒是没错。不过我待了这么些天，发现最典型的特征就是——这里没有家具。”
“嗯？”他这么一说，巴罗奇才发现，这里确实是没什么家具。
他的屋子是正方形，墙根有一圈固定的软垫，中间正方形的地板上什么都没有。唯一能算得上“家具”的，就只有正中间的一个暖炉，是铁的。还有一个可以随便搬动的小矮桌——这个小矮桌，就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用木头制作的“家具”。
“这是土耳其的习惯？”巴罗奇问。
“对，我们询问了一下——土耳其人似乎一直以来都不习惯使用‘家具’。据说，是因为安纳托利亚和希腊的山地都相当贫瘠，树木稀疏，所以这里的人没有用家具的习惯。”
“那他们用什么地方来储物？”
“用墙。你看到墙上的挂毯没有？其实挂毯后面是收纳的格子，你有什么东西就放进去。要是嫌麻烦，你也可以直接把挂毯摘下来。”
“那他们怎么看书呢？怎么阅读写字呢？”
“书写的话，我看过，就是盘腿坐在地上，然后在腿上垫一块硬的写字板——据说不只是普通的人家，就连高门的议会开会时，大维齐尔也是和其他大臣坐在这么一个四面有软垫的房间里。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外面会坐着一排书吏，也全都坐在地上用写字板来写字。”
“那他们也这么看书？”
“那倒不是。他们会使用一种...这屋子里没有，大概屋子的主人不爱看书，或者带走了。他们会使用一种‘x’型的折叠支架，展开之后把书搁在里面看。据说苏丹也这么看书，因为苏丹的精装书都非常沉重，搁在手上拿不动，所以得这么搁在架子上来看。”
“我有种预感...这种生活方式似乎非常有‘生命力’。恐怕一个土耳其人来到威尼斯之后，他会觉得很不自在，甚至会觉得威尼斯的摆了太多家具，像个储藏室。如果这些习惯是因为本地缺少木头而产生，那以后的罗马也会变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但我听说，以前的罗马人也喜欢简单而明亮的房间，不喜欢摆上一堆家具。兴许今后罗马也习惯躺地上也说不听——我听说罗马人习惯每日无度地饮宴，那吃完了正好躺地上嘛。房间很大，吃累了就可以睡，多好。”
“那我得...我得习惯一下。我都快把家具卖空了，但我家和这里一比还是像个储藏室——我们要一直这么住下去吗？”
“多半是这样。按照震旦方面的要求，我们不会雇佣仆役，所以什么事你都得自己来。你放心，其他几位不需要你来照顾，那两位震旦密探关起门来就不会出来。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不不，我更关心我们的任务，我个人的境遇无关紧要。我只是想问，我们这里安全吗？”|
“在挖完地窖之后，应当是安全的。我们会把所有雇来挖地窖的人全部遣散，然后依旧只有我们住在这里——暂时的情况是这样。后面等震旦派来更高等级的密探之后，行动或许会有变化。但说到底，我们饿不死。你带来了一船的油，我们光是喝油都不会饿死了。而拿上那些油，我们可以换来不少好东西。”
“我要把我在这里的生活记录下来。”
“是吗？凤凰王大人派给你这个任务了？”
“是，他让我用威尼斯人的视角看一看君士坦丁尼亚。毕竟，之后还有不少威尼斯人要到这里来居住。我觉得，他们首先就得习惯一下这种没有家具的房间。烧了威尼斯之后，恐怕也带不来什么家具。到时候恐怕连议会开会，都得和奥斯曼人一样挨着墙坐下来——这倒也不坏，罗马的元老院也没有椅子，可以提前习惯习惯。”
他又躺了下去：“我看，穿着托加的罗马人也很适合躺在这里。像罗马人一样，吃饱了就躺下也不错。要是有一杯加了铅糖的葡萄酒，那就更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