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黄金阶梯吗...”朱由检登岸后，克里斯蒂娜跟着走了下来。xiaoshuowanben.com阶梯出现在离下船之处不远的地方。虽然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殊荣”，但真的能从这里走上去，倒让她觉得很意外。
“我第一次听说有这玩意儿。刚才听国姓说，这得是‘老罗马正紫旗’才能走的？和‘大明门里抬进来的’一样？”
“差不多。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阿陀斯山修道院，在院内有“圣母玛丽亚在此停驻”的堡垒修道院，其主殿内就存有罗马皇帝的御座。虽然是连奥斯曼都不愿涉足的穷乡僻壤，但那里的主殿内却有一个金座，那是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黄金王座。不过罗马已经完蛋了，现在的规矩是，只要是正教国家的国王就都可以去坐一坐。虽然，这并不是什么殊荣，但有一天能坐上那个位子，倒也是人生中值得纪念的经历。”
“你打算把登上阶梯的事情记下来吗？”
“嗯，我打算写到回忆录里...这很重要。你知道吧？有时候，‘正统’是需要别人来承认的，就算是罗马也不例外。就比如罗马皇帝一开始并不自称巴西琉斯，得拐着弯地加各种形容词。因为这个词源仅是国王、君主，听着比隔壁波斯的‘万王之王’要低一级。后来到6世纪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串通好了还是怎么着，波斯皇帝突然发来一封信——‘波斯巴西琉斯向罗马人的巴西琉斯问安’。希腊人一下子就舒服了，不能用巴西琉斯称呼君主简直把他们憋坏了。”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虽然现在天子的正式称谓就是天子，不叫皇帝。但要是不管天子叫皇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现在用的是‘圣天子皇帝’这个折衷的称呼。我想希腊人也是这样，不叫巴西琉斯总觉得别扭。所以，你也得有威尼斯人的承认，才能安心当罗马人吗？”
“唉。”克里斯蒂娜叹了口气，“没办法。虽然我不想说，但威尼斯人现在确实是继业者中最正统的一个。当年威尼斯鼎盛的时候，本来就以西帝国的继业者自居，而非东帝国的臣属。能获得威尼斯的‘罗马认证’，可以帮我减少许多宣传成本——这不算雪中送炭，王师的认可才是雪中送炭。但这种锦上添花的光环，还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嗯...其实我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朱由检虽然站着没动，但他下船之前已经对着镜子整理好着装了，“怎么说呢，虽然我并不觉得威尼斯有资格和我朝对等，但面对他们的时候却不像对莫卧尔那样随意。我想尽量把自己‘端起来’，反倒显得有些拘谨了。这正常吗？”
他压低了声音。趁着郑成功还没下船，他还有一小段时间来调整。
“你指的是哪方面的正常？”
“礼仪方面——我倒是知道怎么在东边那边不丢面子，在西边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毕竟，去朝鲜之类的地方，我倒是可以代表我自己，我可以放松一点。但在欧洲这边，我并不只代表我自己。”
“啊，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大可不必。你们可是帝国——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想要当皇帝吗？并不是我真的想要戴上皇冠。而是因为，‘帝国’，用你熟悉的英文来说的‘empire’，它并不是完全是一个政治上的概念。”
“哈？原来你们这么看的吗？那是什么？”
“empire本质上是一个宗教概念，它指的是‘某个受到共同宗教规约的世界’。比如神圣罗马帝国，他和罗马的普世教会绑定。亨利八世在1532年《禁止上诉法》中把英国教会从普世教会中割裂开来，他自己给自己升格，在法令中称‘thatthindisanempire’，直接管自己叫‘英格兰帝国’——当然别人懒得管他就是了。对欧洲人而言，只要他们认同你是一个‘帝国’，那么宗教礼仪之类的东西，都以你为准。”
“那还真是现实呢...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嘛。这是欧洲人思维模式，我觉得你多半不知道，所以给你说一遍。东罗马还在时候，涉及到礼仪之类的问题，全部以东罗马为准，客随主便。在西欧外交中，神罗作为帝国具有外交首位度。英格兰的那个‘empire’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封的，所以别人不在乎。但有一天，如果英格兰变成了真正的‘britishempire’，那欧洲人就又要开始‘客随主便’了。”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就说为什么莫林老是和我提‘外交首位度’。他是怕我觉得被怠慢了？怕自己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待客之道？不对...这也不算待客之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有empire才能当东道主？”
“嗯，对了，这是我都没想到的精准比喻——实际上empire就是东道主的意思。empire，帝国，可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可以订立自己的外交规约。这些柔软的欧洲人呐，他们一旦觉得你是empire，就会收敛起自己的爪牙，老老实实地做客。如果他们觉得你不够格当empire，就会把自己这个empire的规约加到你头上。这就会有很多表现了，比如表现得不愿意遵纪守法，表现得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表现得喜欢传教之类。”
“那还真是...恶心。威尼斯人也这样吗？”
“不不，威尼斯人是例外。威尼斯人只是表面上会遵循这一守则，实际上只要给威尼斯机会，他们敢于践踏一切秩序。这既是利益驱使，同时也是罗马遗风，二者兼有之。威尼斯不会把自己融入到任何一个帝国中，除了真正的罗马帝国。所以，威尼斯人对你的殷勤也不全都是装出来的。他们是真的很想让你带威尼斯重建罗马。”
“这么说来，虽然我在这里站着，但我才是东道主？”
“一点没错。不只是威尼斯，只要你把帝国的大炮架起来，你走到哪里都是东道主，走到哪里都和家里一样没区别。就把它们当成大号朝鲜就好了，他们是尚未称臣的朝鲜。只要展露出帝国的气势，他们也会和朝鲜一样恭敬的——你那个兵器呢？我建议你在进威尼斯国会后也一直握着它，就当握着战锤，把所有人都当成钉子就好了。”